在前段时间的《让子弹飞》映后交流时,姜文曾说自己在中戏的艺术概论课上学到一个道理,那就是“作品离开作者的时候,就不属于作者了”。 例如喜羊羊文韬武略兼备,象征的是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;懒羊羊饱食酣卧,指的是沉迷酒色而荒废朝政的皇帝朱由崧;美羊羊影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。 拯救明朝也已经成为各大游戏博主起号的最佳捷径。在各类战略游戏的直播和视频中,只要带上“大明”字眼,观众数量就会噌噌暴涨。 其他类型的热门游戏也逃不了这个体系。比如原神开机后的后一个词就被扭曲成了启“东”, 象征着明朝启动对东方女真族的用兵,暗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和明朝陨落。 比如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,罗密欧的罗是爱新觉罗的罗,朱丽叶的朱是朱元璋的朱。罗位于朱前,暗示明朝已逝去,清朝已来。 比如,披头士就是经典悼明主题乐队之一。他们的代表曲目《Hey,Judy》致敬的是明朝皇帝朱棣。一个Hey,就将对明代的怀念表现得淋漓尽致。 在宣传悼明这一方面,小红书上的帖子还是有点太全面了。毕竟小红书即小朱书,象征着大明王朝。集大成者,正是终极悼明之作。 最经典的莫过于蔡元培在《石头记索隐》写的那句“《石头记》者,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。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,书中本事,在吊明之亡,揭清之失,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”。 在那个国破民穷的时代,中国面临着列强的侵略和瓜分。在民族危机之下,人们为家国命运而担忧和遗憾,而沦落成这步田地,满清政府被认为是责无旁贷。 席卷20世纪初的革命浪潮,围绕“驱逐鞑虏,恢复中华”的口号展开,它攻击的是满清的执政合法性。在这样的氛围下,清朝就成了纯粹的负面角色。 在这样的史观之下,明朝作为被取代者,自然被赋予更多悲情与理想化的怀念。人们会思考:如果明朝没有被清朝取代,中国今天就不会这样。 在我们的高中历史教育中,近代的百年耻辱史是被反复强调的话题: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开始,再到后面的甲午海战、辛亥革命......整个清朝的章节都不断强调着政府的顽固不化与民族至暗时刻。 即便涉及到清代的历史教育也提到了开疆拓土、政治改革等积极内容,但也远不及一连串条约和天书数字的屈辱赔款令人记忆深刻。 没有一个中国人学到这样的历史不会觉得难过和扼腕叹息,拿这个再和辉煌的古代史一对比,这种纯然的厌恶几乎是对清朝的绝对厌恶。 每当我们身处外部威胁的时候,就会自然想起那段悲痛的历史,想起屈辱的清朝,进而唤醒悼明之情:过去是被侵略的历史,现在是新闻头条的贸易战。 他们普遍认为,明朝的消亡与白骨如山忘姓氏、诛九族等悲剧是一码事。本是中华民族的血泪史,如今却变成了社媒上哈哈而过的烂梗,这是让人不能接受的。 但其实,这些呼吁和平的帖子受到的辱骂比搞抽象的要多得多。只要一评判好或坏,评论区就会立马长出一大片充满戾气的人。 即使在这件事发生后已过去17年,互联网上暴烈程度却比那时更严重。有的时候仅仅是没有随波逐流,就能被贴上各种恶毒的标签。 中国历来不缺乏朝代粉的概念,而这种对明朝悼念,本质上是现实焦虑的投射——人们通过美化历史来掩饰当下的不安全感,将内心的恐弱情绪转化为对虚幻强盛的追忆。 尤其是当传统渐行渐远,一个历史厚重的民族该如何面对现代世界生存,就急需来自民族的认同与想象——孱弱的晚清不行,豪迈的唐汉又太远,那么不远不近的明代就承载了这样的想象。 在研究过去的时候,人们热衷于为各种事件定性。比如索隐派和考证派的永久争论,是因为两方的人都想力证对方是错的。明清粉丝的戾气也来自于评定朝代的好与坏。 评价好坏很容易,但这并不是全部的事实,过去的历史已成疤痕,我们应当获取的是经验,而非用其中诞生的恨意、说教和无端戾气来攻击另外的人。 Long Peace(长期和平),是美国冷战史学家约翰·刘易斯·加迪斯于 1986 年首次使用的术语。他认为1945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,全球处于一段前所未有的历史相对稳定时期。 虽然我们每天抱怨工作和领导,把一切不满都归于社会。但在战乱和饥饿这些层面上,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是漫长历史中的顶峰时代。人类发展的车轮只会向前滚动。 在美国作家斯蒂芬·平克的著作《人性中的善良天使:暴力为什么会减少》这一书中表示,虽然你可能将信将疑,但社会中的暴力的确在不断减少,“我们处于人类有史以来最和平的时代”。 铭记历史或讨论那些发生过的事固然没错,但如果从现在这个时间出发,一味地批判或仰慕都不能从立体的角度观看历史的全貌,更有可能成为现实的阻碍。 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刘瑜老师说过一句话:在议论之前的事情时,我们应该在一个恰当的比例感中探讨问题,而失去比例感很可能意味着错误的药方。 但比起执着于哪个朝代更好,我们或许更该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秩序。这是历史留下的沉重馈赠,不该是仇恨的开端,而是共存的经验开始。

